上世紀初,杭州,英國醫師梅藤更,查房時遇小患票貼者鞠躬。來源:浙醫二院官網
  南當鋪方周末記者 葉飆
  醫生與患者,如何被擺上了博弈的擂臺?這是採寫《醫生的逆襲》(見11月7日《南方周末》頭版好房網)時,縈繞在我和同事心頭的問題。
  報道刊發次日,我看到了一張百年前的照片。時任杭州廣濟醫院院長的英國醫師梅藤更查房時,一位小患者彬彬有禮地向他鞠躬,上了年紀的梅藤更也入鄉隨俗,深深彎下腰回禮。黑白兩色里的一老一少,定格了遙遠的溫馨。這燒烤張照片延伸了問題的跨度———醫患關係,是如何告別脈脈溫情,走向殘酷博弈的?它也拓寬了問題的邊界——— 醫患關係的改變,僅僅是醫療領域的問題嗎?
  博弈
  在接受我們採巴里島訪的20多位醫生中,趙立眾是特別的一位:去年4月13日被病人刺傷後,他無疑具備了與眾不同的視角。僅僅在被刺後第3天,趙立眾就實名認證了微博,並寫下了後來用作微博簽名的一段話:“我並不仇恨持刀偷襲我的人,只是希望通過我的鮮血來警醒社會。”
  或許由於經歷,這位醫患衝突的受害者會記住一些平淡無奇的患者。有個瘸子,騎三輪車來看病,錢不夠,趙立眾就借他200元,過陣子還回來,一堆皺巴巴的零錢;前幾天來了位50多歲的農民工,心率才40,急需動手術,他安靜聽完自己的病情,悄然走了,“我想治,但我沒錢。”
  趙立眾努力撥開衝突,去認清它背後深藏的體制問題,可是,當思考走到這兒,就撞上了巨大的無奈。很少有醫生不明白醫保體系和醫療價格體系對醫患關係的決定作用,但誰又能改變什麼?即使在患者的匕首下幸存,趙立眾還是逃不脫另一種傷害。當他帶著父親到醫院治療再生障礙性貧血,主治醫生甚至不想接這個活兒,怕治不好,也怕醫生更擅長鬧事。
  博弈成了醫患之間的常態,衝突則是博弈失衡後最壞的結果。
  中國最好的肺移植專家告訴我,在費用高達五六十萬元的手術前,他會盡可能多地接觸患者家屬,將10%的死亡率告訴他們,並要求每位家屬都寫下書面協議。
  “那些砸鍋賣鐵來做手術的,我不敢接”,他明確表示,中國醫保體系下常見的人財兩空結局對任何家屬而言都難以接受,醫生和醫院必將陷入無盡的紛爭。
  這種謹慎態度普遍存在於受訪的醫生中。上海醫生孫琦(化名)記得一個小男孩,送來他所在的區級醫院會診。孩子情況危急,一刻都耽誤不起,可家屬想要把孩子送去更好的醫院救治。
  “我很想強行把孩子留下,轉院肯定救不過來了”,孫琦回憶起這段往事還有些激動,“但我不敢,手術不是百分百成功的,如果不成功怎麼辦?還是個‘常規’的流程———(家屬)花個兩萬找人鬧一鬧,醫院賠個十幾萬,利益面前,很多人都是屈服的。”最終,孫琦只是做了番真誠的建議,並目送孩子轉院,走向必然的夭折。
  惡化

  這種信任的缺失,始於何時?
  對感性的吳明營而言,變化是上世紀末的一段畫面:監護室的架子上,原本孤單的聽診器漸漸有了彈簧表、呼吸機、氧氣瓶的陪伴;再後來,CT、核磁設備也一一涌入。
  現任北京同仁醫院心外科主任醫師的吳明營畢業於1985年。他將畢業後的幾年稱作人生最美好的時光——— 工資由國家發放,醫生無需參與任何經濟問題——— 衛生改革在上世紀80年代啟動後,隨著蛋白保健品在病房悄悄流傳、被當作藥品售賣以積聚小金庫,氣氛就開始發生變化。
  等到新世紀之初,從英國回來的吳明營發現,在北京、上海,醫院大樓如雨後春筍般崛起,瘋狂吸納病人,有些甚至在樓頂建起了停機坪,醫院的膨脹已難以抑制,信任也隨之被摧毀。
  2004年,孫琦畢業。在校園裡,還很少有人感受到將要面臨的衝突。直到進醫院兩三年後,摩擦才頻繁出現。當孫琦在護士台被一群家屬圍攻時,衝突觸手可及。男的在後邊看,女的上來抽耳光。孫琦被老師拎出來,塞進辦公室。老師在門口努力抵擋,孫琦坐在椅子上,心情卻出奇平靜,“沒什麼好辯解的,只是覺得很失望、無奈。”事情最終以所謂“常規”的方式解決,孫琦承認,這些事不斷消耗著他對職業的信念。
  2012年,目睹傷醫事件不斷增多,企業家張金良改良了公司生產的家用安防設備。
  這套外觀類似辦公櫃,名為“太極俠”的安防器材,包括鋼鐵盾牌、滅火器、防火毯、破窗錘、噴霧劑、報警裝置等一系列防身設備。
  起初,大多數醫院擔心配置這樣的設備會加劇患者對醫院的不信任,但隨著醫患衝突的加劇,對設備感興趣的醫院越來越多。
  發起醫者實名求尊嚴聯署的廣醫一院醫生張子謙曾寫了一本名為《就醫法門》的書,教授普通患者如何更精明地看病,他曾將樣書寄到廣州各大公立醫院醫務科,建議購置於院內,供患者閱讀,但無回音。現在,張子謙感嘆,“也許該再寫本給醫生的《面對患者法門》了。”
  選擇
  當大多數人越過衝突本身,將視線投向醫療體制,一些醫生的思考更進一步。“醫患關係不是孤立存在的,它是社會的一部分”。為趙本山做過手術的德濟醫院院長宋冬雷告訴我,“經濟高速發展,誠信缺失,各行各業都一樣。”
  當信任和禮貌從整個社會圖景中淡出,很難要求醫患之間還保持相互鞠躬的姿態。
  與此同時,醫生也是社會中的普通人,面對行業的變化,也在作出自己的選擇。
  孫琦自稱是上海最後一批本科學歷的醫生。如今,沒有碩士以上學歷,很難再進入醫院。醫學本科就耗時五年,加上讀研,成本不可謂不高,入行的收入相較而言就顯得微薄。
  孫琦有位同學選擇了讀研,等畢業進入醫院,發現已被樓市遠遠甩在身後。在慶幸自己入行早、及時買了房的同時,孫琦也為所在的行業憂慮——— 醫生們並非生活在真空中。
  “上海一家三甲醫院的院長告訴我,他們院的新醫生,一個月到手才900多塊”,發起聯署的醫學界網站創始人陳奇銳向我透露。
  孫琦和妻子都來自醫道世家,他們的兒子是兩個家庭唯一的後代。
  幾個月前,在孩子的抓周現場,已不再有聽診器。
 
(編輯:SN095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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